校園裡多了一棵黃花風鈴木、一棵火燄木,但是少了一棵雨豆。
老酸果樹故去後,先後共種了兩棵,新種第二棵雖有蛇足之嫌,但多一棵來延續校樹之「香火」,也差可接受。而火燄木本已有兩棵,如今又予加種,但卻是雨豆樹消失換來的,這來去之間的計較,如何才算合情合理?
隨著「校運昌隆」--或者應該說教育政策的做多,新校舍在空地上一棟棟地聳立起來,作為空地上原住民的樹,有些便遭遇了被砍除的命運,比如校園東北側在日治以前是一座小森林,如今雖仍是樹木最密集之處,但教室與宿舍已然入居,景象自然有了不少差異。這也是無可奈何的演進發展。
近20年校園裡消失的樹包括曾在游泳池一角兀自美麗的夾竹桃,力行樓前落成後繽紛一時的羊蹄甲,以及幾乎與校同壽的酸果樹,還有2008年因颱風(卡玫基)而倒的雨豆樹。其中夾竹桃已完全失了倩影,羊蹄甲因病移除之後樹地曾荒廢一時,接著便讓數株黑板木入居西側,三年前在東側又以一棵阿勃勒入替,已全然沒有粉紫綻燦枝頭、花瓣散鋪一地的爛漫蹤跡;酸果樹則以其校樹之特殊身分,享有最佳待遇,包括病後救樹、枯後送樹、立碑為記,移除後在旁側種植新樹以為記憶之延續,也算是一種「死後哀榮」吧!2008年因風側倒的雨豆樹,不知是受傷太重還是如何,並未以扶正、剪枝的方式拯救,卻將樹幹鋸成了數段,僅留樹根繼續掙扎。令人驚奇的是,2010年努力長出了幾株新枝,但奇怪的是竟在緊鄰樹根處新植一棵火燄木,火燄木因此多了一棵,但雨豆樹則或許永遠消失在校園裡,對樹有情者可能免不了內心戚然。
景況最慘的要算操場階梯旁的一列矮榕與幾株七里香,只因領導人之新需求,竟遭無情砍除;自強樓兩個噴水池前的羅漢松也因同樣的緣故,百數十棵「香消玉殞」。前者以施工時未予注意而盡亡,後者以補救之姿移植,卻不得其時、不得其法,且又未作移植後之妥善照顧,以致全數故去。一人之欲,而致兩百多棵生命消失,卻又了無傷痛感,真是無情已極!古云:「一將功成萬骨枯」,此骨實應含人與樹之骨,為成就一人之「功」,他人他樹之生命當然是皆可拋棄!
樹倒或樹立,其實和是領導者的心態關係密切。尊重之心的有與無,專業知識的厚與薄,以及對歷史傳統的承繼或忽視,決定了領導人的高度與格局。當領導人無心於尊重理性邏輯與歷史傳統,一以自我之需求為施政之準則,那麼別說是引領組織發展,根本就是歷史之倒退,甚或可能釀成一種人為的災難。
準確言之,這是對待生命體的態度問題。同樣是生命,人族固然鍾天地之靈秀,但樹族卻不該就是卑賤低下的。「民吾同胞,物吾與也」,不該只是理想,更不應只是口號,卻是應該落入實踐層次才對。同為地球上的居民,樹族更是早於人族而為原住民,人族憑什麼藉著某種演化上的高階,就擁有處置他族生命之權?而當一人不惜樹族之生命,則能否對同類的人族生命尊重、珍惜,其實答案也是清晰明白、通透已極!
再申論之,這也是個倫理的問題,領導者以何種態度面對倫理,包括對人際倫理、經驗倫理、專業倫理、甚至於土地倫理等,決定了他的格局與高度。遵守上述諸般倫理,即是採取尊重倫理的態度。但尊重絕非固陋而不知變通,尊重倫理而不被倫理拘泥者,可透過不斷的融舊鑄新開創新局,建立新時代、新傳統。唯我獨尊者以己為主,視傳統為無物,以他者為工具,或拋棄、或切割、或玩弄,其所謂「新文化」則淪為膚淺、斷裂、並任其隨意揉搓之玩物。兩者之差距不可以道理計。
當領導人企圖以一副「權力產生知識」的霸權嘴臉凌駕一切,絲毫未將尊重、倫理放在眼裡,其無明不文之狀態為識者不恥,為正直者不恥!居高位者自以為掌握了文化的發言權、歷史的解釋權,其實正是對文化歷史的莫大褻瀆。
三十多年前的孟淑範校長時代,校園裡樹立起:當不得已除去一棵樹,便會補種一棵,以維持校樹之多樣性的傳統,其實也昭示著對生命、對土地的尊重。此等優美德行雖然隨著時代的變遷或恐凋零。但時間因素其實只是掌權者為了推拖的一個說得出口的藉口而已,做與不做其實只在一念之間。內在的扭曲與貧乏,可能才真是美好傳統消失不再的主因吧!
寫於2010/11/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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